【陪跑计划专访】黄嘉杨:梦里的黄龙和不存在的大他者|北京
点击量: 发布时间:2024-09-13 09:00:40

  三影堂摄影艺术中心“青年艺术家陪跑计划” 联合多位国内外资深艺术家、策展人、学者,为在艺术道路上遇到瓶颈或希望迈上职业艺术家道路且有潜力的青年创作者们,给予全年系统性的启发和帮助。黄嘉杨作为2022届“青年艺术家陪跑计划”入围者之一,与两组导师(何伊宁,蔡东东)进行长达一年的创作交流,其个展 “黄龙有梦”于2024年8月24日至9月12日在三影堂摄影艺术中心3.0space展出。为此,我们邀请艺术家黄嘉杨向我们分享有关展览的更多细节,了解他作为“存在”的个体,所经历的漫长的寻找旅程。→ (点击链接,了解详情)

  首先恭喜嘉杨个展“黄龙有梦”的顺利开幕!《黄龙有梦》系列作品中,你为什么选择杭州的“黄龙洞”为背景呢?这个地方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感谢!首先关于黄龙洞,这是整个项目最关键的一个意象。“黄龙洞”至少涵盖了三层含义。首先是现实(reality)层面上的,宝石山坐落于西湖的北边。黄龙洞虽是宝石山上不起眼的景点之一,但是对于我来说,黄龙洞就约等于宝石山(凝缩了我对宝石山的记忆)。因为上宝石山的道路有很多的选择,而我总以黄龙洞作为起点。并且,黄龙洞也有着许多不可考据的传说。有说是某位黄大仙生前的修行地;有说曾经有条黄龙在此为非作歹。而“黄龙”这个意象在现代的城市化进程中也同样被延续了,比如在杭州形成了黄龙地带:有黄龙体育馆、黄龙饭店、黄龙商圈等等。所以,“黄龙洞”的存在对我来说不仅是一个神秘的场域,更影响了我的成长环境。第二个层面, “黄龙洞”是我和我父亲之间的一个纽带。因为这个项目围绕着家庭关系,父子和解的话题。而“黄龙洞”连接着我和我父亲的共同记忆,因为我父亲说他的童年时光就在宝石山上度过,“去黄龙洞彷佛和回家了一样熟悉。”而我对黄龙洞的记忆却好像缺少了他的存在,因为一般都是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之类的家庭成员带我去玩的。所以,在这个项目中我希望在“黄龙洞”中有机会重新与我的“父亲”相遇。最后是关于哲学或者抽象层面的,无论是柏拉图的洞穴喻,索莫萨的《洞穴》,查拉图斯特拉(尼采)的洞穴,萨拉马戈的洞穴(Jose Saramago)还是卡夫卡未完成的洞穴(The Burrow),洞穴总是象征着一种神秘的,不可言说的,无意识活动的场域。在这个场域中,我希望可以展开一场属于我自己的冒险,寻找“我”的“父之名”。

  你在这系列作品采用了交互叙事游戏的方式来展现,突破了传统的线性叙事。请问在你创作时,是从故事、角色、还是游戏机制入手的?在整个创作过程中,你是如何在叙事和互动性之间找到平衡的?当你设计分支剧情时,又会考虑哪些关键因素?

  《黄龙有梦》的叙事游戏可以说是我根据精神分析来进行艺术实践的一个阶段性答卷。因为一开始并没有故事,整个项目是人物驱动的。我只考虑构建3个不同时期的虚拟“父亲”,但是并没有很明确的线索去串联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且在实际的创作过程中,由于我对这个项目的抵抗(抗阻),无论是从内容,还是艺术或者技术层面。“我自己都不太愿意去直面这个创作”。所幸在此期间,我接触了大量关于精神分析的理论和实践。特别是拉康的精神分析以及心理传记(psychobiography)。所以,当我重新看待这三个人物的时候,我始终从他们的“欲望”入手,即设定他们的“缺失”,想象他们的“驱力”,建立他们的“阻抗”,最后需要观众(玩家)在对话的过程中分析并“引导”他们可以直面自己的生活(镜像:我需要直面我的项目/人生)。

  艺术家和作品有很多吧,举几个艺术家的例子。比如,我最喜欢的艺术家——黄炳(Wong Ping)的所有作品;郑曦然(Ian Cheng)的使徒系列,Bob系列;还有Ceclie Evans的影像作品;陆明龙(Lawrence Lek)的虚拟游戏系列等;加一个私货:关注我们的xhs账号(Arsbonia_艺术波尼亚)正在进行100位新媒体艺术家推荐的介绍,都是我自己积累喜欢的艺术家。

  但是我还想补充一点哲学方面的影响,特别是从现象学以来的胡塞尔,海德格尔;存在主义思想的萨特、梅洛庞蒂,语言哲学的维特根斯坦;到结构主义的索绪尔,列维斯特劳斯,罗兰巴特,雅克拉康等。我认为我的作品深受语言学所带来的有结构性和系统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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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叙事交互游戏中,你讨论了过去、记忆、自我与意义的追寻。游戏中的寻找过程是否有特定的目标或答案?时间和空间在你的叙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它们如何影响寻找的过程?你是否认为“寻找”是一种普遍性的、共通的人类体验?对你来说,寻找的过程是否比结果更重要?为什么?玩家在寻找过程中做出的选择,会如何影响游戏的故事和结局?

  我喜欢这个问题。没错,这是一个关于现实和虚拟,过去和未来交织的作品;关于“自我的探索”是我长久以来关注的母题,并且也是我所理解的精神分析的内核。回到这个项目,游戏肯定是有指向性的。就游戏机制而言,玩家是需要通过和“耀”这个人物进行对话,类似“解密”的方法来探索他的故事。而这个故事本身也是一个衔尾蛇结构:从11岁的耀要去寻找他的父亲,到36岁的耀忘记了要去接他的孩子。“黄龙有梦”的游戏理念就是想要去映射一种现实,即生活中的个体(人)也会像游戏中的耀那样,随着年龄的增长,社会的捶打,自我逐渐变得麻木。而“玩家”扮演了“分析师”的角色,在不断的交谈中了解到耀的背景故事和各种症结。在场景中寻找线索并通过一定的话语技巧来让耀直面困境,从而勇敢的面对生活,直面自己。

  然而艺术好玩的地方就在于可能性,这种交互叙事的游戏存在太多的可能性。在该项目中每一个玩家的不同说话方式和兴趣点是不同的,于是造成“耀”回答和给观众讲述的故事也是不一样的,所以每个观众的体验都是不一样的。而我,只是单独从我的视角,进而制作了一个Machinima的影片。可以理解为“导演剪辑版”的游戏故事,回应了最一开始关于“黄龙洞”的寄托;在我自己游玩的过程中,我是把“耀”作为我的“赛博父亲”,从而完成那个与我父亲在虚拟场域下跨越时空的对话。关于是否是普遍的人类体验,我觉得不好说。在我的游戏作品中,我认为可以引发一些共鸣,比如我们90年代特殊的时代背景,和父母的关系,我们成长的环境,我们受到的文化熏陶和教育。都或多或少的在虚拟环境中可以发现一些踪迹;而故事的结局又是一个特别私人的家庭录像,最后我以现实的录像(4岁全家去公园玩的一天)作为故事的结尾,其实也是保留了那种既普遍又私人的记忆。最终是给观众或者玩家传递出那份真实的情感。

  在《宝石之路》中,通过双屏影像展现了旁白中的六个主题——漫步、写作、艺术、矛盾、症状和欲望。这些主题是否与你和父亲的某段经历有关?在创作过程中,您如何将精神分析的方法融入到你的艺术实践中的?你认为艺术在引发观众自我反思以及思考社会角色方面,能够发挥怎样的作用?

  如果说我的研究是通过计算媒体艺术来进行精神分析的家庭和个体研究,那么《黄龙有梦》和《宝石之路》可以说是处在不同平行时空中的两件相关作品。《黄龙有梦》是我从内向外的“妄想”具像化,《宝石之路》则是从外向内的思绪收敛。宝石之路的核心内容是“上山,寻洞”。这个经历也是源自于去年的暑假,某天清晨我和我父母一起去爬宝石山。在爬山的路途中,我们虽然在交谈,但是始终是一些流于表面的家长里短。于是有一种“对话”的欲望在那个时候被我压抑or掩埋了起来。然后在每一个夜晚,(可能因为白天有太多的烦心事),当我的大脑被杂乱的想法所困扰无法入眠的时候。我就起床,通过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开始把这些唠叨的内心绪言以“给我父亲写信的名义”来表达我自己的所思所想。这些绪言我认为也是非常混乱和非理性的,同时也使用了一些“精神分析”的技巧来完成叙事脚本。但是总而言之,我是在“向父亲抱怨的名义”叙述我关于:漫步,写作,艺术,矛盾,症状,欲望这六个主题的反思。

  关于艺术作品的共鸣,其实我始终相信艺术家需要传递“真实的情感”(or 无法言说的情感)。这也同样是“精神分析”所强调“无意识中的非理性”。而我尤其被“艺术”中的非理性所吸引,相对于现代的科学话语(不是批判),我们仿佛越来越失去说“胡话”的能力。我们追求理想,追求高效,追求精准。但是我觉得保有一部分的“模糊”空间,保留一部分的“可能性”也许这更是海德格尔意义上的“此在”。

  为什么选择“蜻蜓凤梨”作为作品的中心意向?这朵花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的象征或意义?在这件作品的最后,主人公似乎领悟到成长过程中“过程的重要性”,这是否暗示回答了寻找的过程比结果更重要这一讨论?短片也表达了你对“意义”的执念,在你的理解中,意义是固定不变的,还是随着时间和经历不断演变的?

  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彷佛我越是不想强调的东西,他人就越会追问我关于这个“东西”。比如,《蜻蜓凤梨的烦恼》从开始到完成也是快有5年的时间了(蜻蜓凤梨的前生是一个关于Puzzle的项目)。当我好像已经释怀了对所谓“意义”的执念,而观众仍然在执着的追问我“蜻蜓凤梨”的意义。

  《蜻蜓凤梨的烦恼》从展览的角度来看,其实既是来自两年前的发问: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又是对答案(黄龙有梦)的验证。蜻蜓凤梨花从一开始只是一朵在我们工作室不起眼的盆栽;到象征着我曾在海外追求艺术的不切实际幻想;到被解构成蜻蜓加上菠萝的组合;到最后无所谓“它的意义”是什么,我所珍视的或者应该去强调的是“过程”或者说每一刻不后悔的当下,再进一步可以理解为“向死而生”。其实在制作“蜻蜓凤梨”的前夕我做了一个手术,有一些感悟。同时我恰好在读维特根斯坦的人物传记。所以这个影片的开始我引用了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结尾的标题“对不可说的,应该保持沉默”,而在影片的结尾引用了第一章的标题“所谓世界是其所有的一切。”我希望通过这个首尾呼应的内容来致敬这位“向死而生”的哲学家。

  你如何看待科技在当代艺术中的作用的?科技媒介是如何帮助您更好地表达艺术思想的?

  我认为,科技在当代艺术中发挥了和艺术史上任何一个时期所流行的媒介产生差不多的作用吧。虽然就我个人而言,我是很喜欢新鲜的事物,特别喜欢尝试前沿的手段。但是我始终坚信,“自由的人(艺术家)是永远不会被外在的物质所局限的”;无论是人类历史上的哪个时期,无论科技的进步或者倒退,艺术家永远是那批可以使用任何媒介和形式创作的人。当然,不可否认“科技界”的进步,推出的各种新鲜玩意,随便拿一个什么技术都可以在艺术的创作领域发光发热。前年是区块链,去年是元宇宙,今年是人工智能,明年呢?后年呢?所以于我而言,艺术的自由表达永远是在第一位的,如果没有表达的欲望那么任何花哨的技术都是经不起推敲的。

  入围三影堂“青年艺术家陪跑计划”后与何伊宁、蔡东东两位导师进行为期一年的深入交流,这段时间的学习你有什么感悟?对之后的创作有何启发?

  首先感谢何伊宁老师和蔡东东老师在这一年多的陪伴;我特别尊敬并且喜欢这两位老师,他们给我特别亲近和友善的感受。一开始两位老师听了我的项目企划,其实是比较担忧和怀疑的。虽然她们觉得这个主题和内容非常有趣,但是如何把这个项目的主题通过合适的内容表现,并且最终落地下来还是抱有疑虑的。也是在和他们一次次的沟通和meeting中,她们给了我来自不同视角的建议和反馈,让我可以暂时的跳脱出“主人公”的身份。

  蔡东东老师在主题上给我分享了他自己的一些人生经历,也是给我作为一种参考。东东老师作为艺术家前辈,他的经历是如何影响创作的。并且在探索“父子关系”上也给我提供了不同的视野,因为在项目中我是作为一个孩子的角度进行创作和表达,他会从一个父亲的角度进行反馈。我记得在最后给他看《黄龙有梦》的剪辑影片的时候,他觉得整体的基调有些忧伤。并且评价这种“忧伤”的感觉并非贬义,而是一种可能专属于我的在这件作品中的气质。

  何伊宁老师曾来过我们学校做过一次分享,然后我有幸能够在线下进行过交流。伊宁老师作为资深的策展人和学者,对田野,洞穴以及人文领域有非常专业和独到的见解。每次我和她meeting的时候,会涌现一堆非常混乱的想法和表述,她可以非常一针见血的提出问题的关键并且让我可以更好的重新整理思路,梳理逻辑和项目结构。并且在最后展览的呈现上,也提供了宝贵的建议。

  总之,能够和两位老师一起走过一段旅程是非常幸运的事情,在之后也祝愿两位老师一切安好。

  黄嘉杨出生于中国杭州,是一位新媒体艺术家与学术研究者。他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附中、鲁迅美术学院摄影系(BFA),并获得美国马里兰艺术学院电子媒体MFA学位。目前,他正在香港科技大学(广州)攻读计算媒体艺术博士学位。黄嘉杨的研究专注于艺术实践、科技媒体与精神分析的交汇处,特别关注个体主体性和精神的无意识。他的作品曾在国内外画廊和电影节展出,包括第十二届国际影像诗歌研讨会、美国西弗吉尼亚动画电影节、HiShorts厦门短片电影节等。此外,他的学术论文也被ACM Siggraph、AI-Art等国际会议收录。

  在这次展览中他正式将精神分析引入媒体艺术的创作与实践中,他通过对自我和家庭的分析带来了一场漫步式、对话式的探索与创作。他希望在真实和虚拟,过去和未来的错乱时空里,穿越重重的幻想,寻找到属于自我的“父之名”,最后缝合成完整的主体。通过这次展览,他希望观众不仅能感受到来自艺术家充满温情的探索,更希望观众对自身内心的旅程产生思考和共鸣。在这场视觉与心理的双重体验中,都可以找到属于自己平和的心灵。

  何伊宁是一位研究者、策展人。她是《浮屿:摄影与视觉文化研究》《星辉:当代艺术的思潮与方法》两本文集的发起人,其撰写、编辑及参与写作的出版物包括《劳特利奇摄影、表征与社会正义》《记忆寓所》《劳特利奇摄影与视觉研究》《英国摄影教室》及《港口与影像》系列等二十余种。她目前的博士研究围绕中国当代艺术中的解殖实践展开,考察艺术家的个人经验与半殖民地遗产,以及全球解殖话语之间的联系。何伊宁曾在中国和欧洲策划过大型主题展,包括“图汇未来”“想像中国”“在群山、丘陵与湖泊之间”“记忆寓所”与 “港口与影像”等。何伊宁是第八届新加坡国际摄影节,第三届北京国际摄影双年展的联合策展人之一;她是OCAT研究中心“首届2018研究型展览策展计划”的优胜者, 并凭借该研究项目的终展”记忆寓所”获得第十四届AAC艺术中国年度策展人提名奖。

  蔡东东1978年出生于甘肃天水,2002年就学于北京电影学院,他以摄影、装置、视频作为主要创作媒介,瞄准摄影背后复杂的文化问题,从视觉文化的角度把“摄影”带入了图像史或制图史的问题场域,讨论有关呈现的呈现、有关观看的权力等问题。目前生活、工作于北京/柏林。他曾获得过意大利特尔纳当代艺术奖一等奖,2018年《》报道展露摄影创作新方向的8位艺术家之一。2015中国当代摄影新锐TOP20;2022第二届金熊猫摄影艺术奖“杰出摄影艺术家” 。他曾参加了不同美术馆以及艺术机构的展览,其中包括:瑞士麦勒画廊个展《照片游戏》(2024,瑞士);德国柏林欧洲摄影季个展《障碍》(2023,柏林);中国北京光社影像艺术中心个展《脱靶》(2023,北京);德国哥斯拉尔美术馆(2021,哥斯拉尔);德国国家摄影博物馆(2017,柏林);瑞士pully美术馆(2017,瑞士);泰康空间(2016,北京);德国波茨坦艺术空间(2016,柏林);民生美术馆(2016,上海);三影堂摄影艺术中心(2015,北京);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2015,北京);越后妻有三年展(2015,日本新泻);德国弗柯望博物馆(2015,德国埃森);佩斯北京空间(2014,北京);何香凝美术馆(2014,深圳);欧洲时报文化中心(2014,维也纳);俄亥俄州立大学艺术中心(2014,美国);中国美术馆(2011,北京);UNIDEE基金会(2011,意大利都灵);广东美术馆(2005,广州)等。

  胡芮2017年于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取得设计媒体艺术系艺术硕士学位,2014年于纽约大学取得电影系艺术学士学位并辅修计算机科学,目前任教于香港科技大学(广州)。他以多重视角关注与时间相关的问题,包括因果、预测、选择、语言等,并依此进行影像、装置、游戏及模拟技术方向的创作及研究。曾获安娜堡电影节最佳实验动画奖、克罗地亚25FPS电影节评委特别提名奖、香港艺术中心ifva奖终选、UCLA Clifton Webb奖学金、SAIC New Artist Society奖学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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