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5月25日,中央芭蕾舞团主演方梦颖在里约热内卢市立剧院排练《天鹅湖》。刘宇 摄
人喜欢上一件事情,热情最高的时候往往是业余爱好者时期。20 世纪70、80年代正是我的摄影“高烧期”,当时有限的几本摄影刊物都被我翻烂了,看完还舍不得丢掉,就自己装订起来。至今我还保留着几册这样的合订本。那时不管哪里有摄影展览,我一定会去看,有些还不止看一次,那就叫真爱吧。后来摄影成了职业,就再也找不回当初的纯粹和狂热了。
那时的我自以为对摄影有了一些了解,但其实知之甚少。即使后来我在人大读新闻系时上过摄影课,也只偏重最基础的技术训练,对摄影发展历史和风格流派的了解几乎仍然是空白,知道的外国摄影师名字可能也只有安塞尔·亚当斯和卡蒂埃-布列松。对于摄影记者来说,布列松的“决定性瞬间”似乎就是金科玉律。我的一些最基本的视觉素养,主要来自儿时对绘画的喜爱。这成为我后来走上摄影之路的诱因,也奠定了我早期影像的审美取向。那时我们能读到的关于摄影的书,大多是讲黄金分割、对角线构图这些完全脱胎于绘画的画面布局法则,所以我很自然地把从绘画中获得的知识移植到摄影上,以为这就是好照片的标准。
后来随着摄影资讯变得越来越丰富,我们才知道,自摄影术诞生后,摄影人从来没有停止各种实践探索和理论思考,一直在努力寻找摄影区别于其他艺术形式的优势。越来越多的人在谈论“直接摄影”“决定性瞬间”“后现代摄影“社会的风景”“新地形学”“新纪实”“私摄影”等曾经我们很陌生的名词。一些西方摄影家的名字也随着摄影界国际交流的发展进入了我们的视野,但是长期以来依然是今天看到这个大师,明天看到那个大师,很多人接受的还是碎片化的信息。其实,所有的观看,都是知识的观看,每一种艺术门类都有来路,所以在摄影生涯中我自己也在不断补课中学习。我理解,能够被称作大师的,应该之前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拍照,在理论与实践上形成了完整的体系,或者在前人的基础上做得更深入,并带有自己鲜明的特质。大师不是凭空产生的,与时代背景分不开,也与个人的成长环境分不开,他们的创作是时代的镜子和自己的影子。
2015年8月26日,在波兰首都华沙的一个旧工厂改造的市场里,女孩在荡秋千。刘宇摄
摄影术是舶来品,西方人撰写的世界摄影史也没有留下多少中国摄影师的足迹,中国摄影与世界摄影的发展轨迹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也不是同步的。在中国的社会环境和文化土壤中,很多摄影现象应该在历史的坐标中去理解。今年(2021 年)是香港中国旅游出版社前副社长、总编辑王苗老师的 70 岁生日。她是改革开放后中国摄影发展中标志性的人物之一。为了给苗姐庆生,近百位朋友与苗姐共同完成了一部书稿《王苗和她的朋友们》,我承担了苗姐口述的整理工作。作为重要的参与者,她在口述中详细回顾了“自然·社会·人”展览和“四月影会”的筹备过程,让我想起当年那个影响了中国摄影走向的展览的现场盛况和带给我内心的震撼。现在再看那些作品,多数不过是一些生活和风光小品,但如果放到当时语境下,它们给人的感觉就是从小听惯了样板戏和进行曲,突然听到校园歌曲,那种沁人心脾的清新自然,宛如和煦的春风吹开了一代人的心扉,发出的是张扬艺术个性表达、肯定人格价值尊严的强音。“四月影会”及三次“自然·社会·人”展览契合了中国改革开放背景下的思想解放运动,所产生的影响也超出了摄影界。所以,照片的价值不仅在于拍摄的内容,而且取决于拍摄的年代。
摄影进入当代以后,很多人说,摄影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我参加过一些新锐摄影师的评选,有些作品也超出了我的经验和认知范围。但我注意到,一起参加评选的评委中,越是对艺术史和摄影史有精深研究的专家,对当代的实验性创作越抱有更包容的心态,我想这正是所谓的见多识广吧。其实,不仅仅是摄影,当代人面对当代艺术产生困惑是普遍现象。当代艺术的特质之一就是刷新人们固有的经验,打破已有的规则,这就会与我们以往的观看经验、受到的摄影训练、认同的评判标准产生冲突。很多当代艺术创作是未完成品,需要时间不断丰富其含义。摄影史上有些创作,当时人们也不理解,放在时间的长河当中观察,才能看出它们的意义。
我不会因为自己不这样拍摄,就否定别人努力和探索的价值,反而觉得幼稚的探索也强过成熟的模仿。我知道,当代摄影创作往往不预设态度,其实这也是一种态度。不过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有些作品为当代而当代,不知所云,故弄玄虚;还有些被视作新潮的创作方法,其实几十年来不断有人在重复。摄影方法和技巧当然可以借鉴,但如果没有摄影者本人思想和情感的注入,就成了只剩下形式躯壳的喃喃自语。
摄影当然有自己的语言,就像写文章需要遣词造句、布局谋篇一样,但掌握了技巧,不一定就能当作家。我也见过太多光线、构图、瞬间都好,但就是不打动人的照片。生活本来就是不完美的,为什么要求照片都是完美的呢?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但对于摄影创作来说,没有什么规矩是不能逾越的。不能让所谓“完美的影像”如紧箍咒禁锢了摄影人的想象力和个性化,也不能用一把尺子衡量所有类型的摄影。摄影没有标准答案,它其实可以是任何样子的。
摄影人的创作一定是跟他的思想情感和人生阅历一致的,在这本书中刘宇没有将以往拍摄的照片简单堆砌,而是将时代背景和个人体验结合起来,用图文并茂的方式,讲述了一个摄影人的成长故事。读者不仅可以从中吸收摄影创作的营养,也可以触摸他和他们那一代人共同走过的岁月。
他们曾是工人、农民、士兵、学生……中国的改革开放改变了每个人的人生轨迹,让他们拥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字——摄影记者。从那时起,他们的创作也与时代紧紧联系在一起,每个人的时光细如溪流,汇聚起来浩瀚如海。
如今,他们多数已经年过花甲,陆续退出了工作岗位,也终于有了难得的闲暇时间。刘宇用这本书交上了一份用时间积累的生命厚度完成的期末考试答卷,我也希望更多的老摄影家在安排好自己的晚年生活之余,梳理以往的作品,总结拍摄的经验,分享人生的感悟。这不仅是个人经历的回望,同时也将成为记录中国社会进程和摄影发展的珍贵文献。
刘宇,你说你最喜欢美国报人普利策说的一句话:假如国家是一只船,新闻记者就是站在船上的瞭望者,他要注意来往的船只,注视地平线上出现的任何值得注意的小事。你一直是我们身边不声不响的“瞭望者”。你坚持:记者的职业荣誉在于深刻关注和记录正在ag旗舰厅网发生的历史。摄影记者永远是站在照相机背后的人。你不喜欢成为大家瞩目的中心,但你的信念和热忱早已镌刻进你那些冥想和平、爱与诚实的画面中。
我在想,沉甸甸的履历,镌刻的绝不仅仅是汗水和泪水,它同时也丰富、历练和成就了一位优秀摄影家感知世界、理解人生、判断进程、锤炼精品的前提和能力。2014 年,他调任中国文联摄影艺术中心主任一职,我曾以为,至少在职期间他不会有时间拿相机了。但是,一年后,他利用上下班乘坐地铁的时间抓拍的新闻纪实专题摄影作品《4号线》问世。在这个专题中,受众见证了摄影家融入生活、解读社会、记录历史的思想深度与大爱情怀。作品一经发表,便立即引起了热评。
对于刘宇而言,积生命之高度和厚度,进而赢得作品之长度,这是境界,是审美,更是幸福。
刘宇,1959年生于北京。1983年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毕业后进入新华社,曾任新华社摄影部、伦敦分社和华盛顿分社摄影记者,摄影部中央新闻采访室副主任、采访中心副主任、社会新闻采访室主任、国际照片编辑室主任。1996年晋升高级记者。2014年8月,调任中国文联摄影艺术中心主任。还先后担任北京摄影函授学院理事长、中国摄影家协会理事及纪实摄影委员会委员、中国新闻摄影学会常务理事等,现任中国工业摄影协会副主席。
曾获得中国摄影金像奖、中宣部“四个一批”人才、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全国新闻出版行业领军人才”、“新华社十佳记者”等称号,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所拍摄的作品曾四次获得“中国新闻奖”,连续三届中国新闻摄影记者“金眼奖”、全国摄影艺术展览金奖、中国国际新闻摄影比赛金奖等。担任众多展览的策展人和摄影大展的评委。曾出版《我怕将来会忘记》、《武汉66天》、《目击世纪末热点战争》(合著)、《人间光亮》(合著)等。